苏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。
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,目光死死锁住那缓缓转过来的轮椅。
玄色的袍角随着轮椅转动,在昏暗的光线下掠过一道沉郁的弧线,袍角边缘,用极细的暗金线绣着繁复的螭龙纹,在阴影里偶尔折射出一点幽冷的微光,如同猛兽蛰伏时鳞甲的暗芒。
轮椅彻底转了过来,停在她面前数尺之外。
苏晚终于看清了这位“活阎王”的真容。
一张脸瘦削得近乎嶙峋,颧骨微凸,下颌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刻。
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,薄得近乎透明,底下青色的血管脉络隐约可见。
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。
眼窝深邃,眼瞳是极纯粹、极沉郁的墨黑,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,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波动,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和审视猎物般的冰冷锐利。
那目光落在苏晚身上,如同无形的冰锥,带着一种穿透皮囊、直抵骨髓的寒意。
萧绝的目光,自上而下,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苏晚身上那件刺目的嫁衣,那浓烈的红似乎更加激起了他眼底的冰寒。
最终,他的视线定格在她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,薄唇微启,吐出的字句如同淬了毒的冰棱:“安平侯府……是嫌阖府上下的脖子,在肩膀上待得太安稳了?”他的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低哑,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,清晰地砸在空旷的房间里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杀意,“弄个赝品来搪塞本王?”那“赝品”二字,如同无形的鞭子,狠狠抽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。
她猛地抬起头,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渊之瞳。
眩晕感被强烈的屈辱和愤怒暂时压了下去,一股狠戾之气从心底窜起。
“王爷这话,是在羞辱安平侯府,”苏晚的声音响起,出乎意料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,“还是在羞辱您自己?”她微微扬起下巴,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,更没有预想中的恐惧,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冽,“毕竟,坐在这轮椅上的,是您;需要这门亲事的,也是您。
侯府送来的,是活生生的人。
至于真假……王爷在战场上斩将夺旗的眼力,难道也随这腿……一并废了么?”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极轻,却字字清晰,如同最锋利的针,精准地刺向对方最不可触碰的禁忌。
空气,骤然冻结!一股狂暴、阴鸷、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恐怖气息,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,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!角落里的香炉烟雾被无形的气浪冲击得剧烈翻腾、扭曲。
沉重的紫檀桌案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。
萧绝那双墨黑的瞳孔猛地收缩,如同针尖!眼底那沉寂的死水瞬间被点燃,燃起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!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,指骨因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声,手背上青筋暴凸,如同盘踞的毒蛇。
“找死!”一声低沉的、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厉喝炸响!苏晚只觉得眼前玄影猛地一闪,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!一股冰冷彻骨的劲风扑面而来,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!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死死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!巨大的力量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!眼前猛地一黑,金星乱冒!喉骨发出不堪重压的悲鸣,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!身体被那恐怖的力量带得双脚离地,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!“呃……”剧痛和窒息让苏晚眼前阵阵发黑,意识在瞬间濒临涣散的边缘。
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般在濒死的灰烬中轰然爆发!那枚一直死死捏在指间的冰冷银针,在这一刻,成了她唯一的光!被扼住咽喉的手臂艰难地抬起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!袖口滑落,露出一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腕。
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,在她指尖微弱的光线下,闪烁出一点转瞬即逝的、致命的寒芒!快!准!狠!凝聚了她此刻全部残存的力量和意志,那一点寒星无声无息,却又快如闪电,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,直刺萧绝颈侧最致命的大穴——人迎!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——“哼!”一声带着浓重不屑的冷哼。
萧绝扼住她脖子的手纹丝不动,另一只手却如同鬼魅般抬起!那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!两根修长、冰冷的手指,如同铁铸的镊子,在千钧一发之际,精准无比地、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枚细如牛毛的银针!针尖,距离他颈侧的皮肤,只差毫厘!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,苏晚的心猛地沉入冰窟!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心脏!“雕虫小技!”萧绝的声音冷得掉渣,看着指尖那枚脆弱却致命的银针,如同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。
他捏着针尾,缓缓抬起手,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,如同审视一件有趣的玩物般,居高临下地锁住苏晚因窒息而涨红、濒临崩溃的脸,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“看来,侯府不仅送了个赝品,还是个……带刺的赝品?”他的指尖微微用力,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那枚银针彻底碾碎,连同她最后的希望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噗!”一声沉闷的、极其突兀的异响!萧绝脸上那冰冷残忍的弧度骤然僵住!扼住苏晚脖子的那只手,力量瞬间如同潮水般退去!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!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,变得比纸还要惨白!那双翻涌着暴戾和杀意的墨黑瞳孔骤然放大,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、难以置信的惊愕!“咳咳……噗!”一大口粘稠、暗红近黑的血液,毫无征兆地从他紧抿的薄唇中狂喷而出!如同被强行打开的闸门,血液带着浓重的腥气,星星点点,溅落在他玄色的锦袍前襟上,也溅到了苏晚鲜红的嫁衣袖口,如同绽开的诡异血梅。
扼住苏晚脖子的手彻底松开。
“呃……”苏晚失去支撑,身体一软,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,新鲜空气猛地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,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。
她一手捂着剧痛的脖子,大口喘息,胸腔剧烈起伏,眼前依旧阵阵发黑。
而轮椅上,刚才还如同掌控一切生死的魔神般的男人,此刻却像一座瞬间崩塌的山岳。
他高大的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,一手死死地捂住胸口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,手背上暴凸的青筋如同虬结的毒蛇在皮肤下疯狂扭动!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,那坚硬的红木扶手竟被他硬生生抓出了几道深刻的指痕!他急促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,发出嗬嗬的、令人心悸的杂音。
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从他惨白的额头、鬓角渗出、滚落,砸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。
那口喷出的黑血,正顺着他的下颌,滴滴答答地往下淌,落在玄色的衣袍上,晕开一片片更深的、令人心悸的暗色。
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,在他四肢百骸、五脏六腑里疯狂攒刺、翻搅!那张冷峻如冰雕的脸上,肌肉因极致的痛苦而不受控制地扭曲、抽搐。
那双曾翻涌着暴戾和杀意的墨黑瞳孔,此刻被一种近乎狂暴的痛楚和深不见底的屈辱所占据!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目光,死死地盯在跌坐在地、同样狼狈却正缓缓抬起头的苏晚身上!那目光里,有滔天的愤怒,有噬骨的杀意,更有一种被最卑微生物窥见自身最不堪一面的、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!苏晚呛咳着,艰难地抬起头,迎上那双几乎要将她撕碎的目光。
喉间的剧痛还在,窒息感尚未完全消退,但她的眼神,却在看清对方惨状的一瞬间,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最初的惊愕、劫后余生的茫然迅速退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极其冷静、近乎冷酷的审视。
那目光锐利如刀,精准地扫过萧绝痛苦扭曲的脸,扫过他因剧痛而痉挛的手,扫过他唇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近黑的血迹,以及那浓重得几乎化为实质的、混杂着血腥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毒气!身为顶尖毒医的本能,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虚弱。
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飞速运转,分析着空气中那细微却独特的毒素气味,结合对方此刻的症状——心脉剧痛、血气逆乱、色黑近紫、气息短促紊乱……一个只在古老典籍中见过的名字,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,骤然跃入她的脑海!牵机引!宫廷秘传!阴毒至极!如同附骨之疽,一旦种下,便随着心脉气血流转,缓慢侵蚀生机,每一次发作都如万蚁噬心,痛不欲生,且一次比一次猛烈!最终……生机断绝,五脏俱腐而亡!无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