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。
班主任过来宣布了下个月学校艺术节的事情。
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一个像样的节目。
文艺委员是个戴眼镜的女生,叫李莉,在讲台上动员大家踊跃报名。
响应者寥寥。
这年头,高中生对集体活动的热情也就那样。
沈未央突然举了手。
「老师,我可以表演钢琴独奏。」
班主任脸上笑开了花。「好啊!沈未央同学钢琴弹得非常好,得过市里一等奖的。」
底下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。
沈未央微笑着坐下,习惯性地用眼神瞥了我一下。
那意思我懂。
上辈子这种时候,我会立刻化身头号粉丝,用我能想到的所有词汇来赞美她的勇气和才艺。
但现在,我只是低头在物理作业本上画着一个斜面和小木块。
分析受力,摩擦力,加速度。
比分析女人的心思简单多了。
下课铃一响,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往外涌。
我收拾好书包,准备去操场打会儿篮球。
重生回来,得抓紧时间享受这具年轻身体带来的活力。
「江续。」
沈未央站在我桌子旁边,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她旁边站着宋雨和周晓,三个人像一堵墙。
「有事?」我单肩挎上书包。
「你今天怎么回事?」沈未央看着我,语气带着审视。
「没怎么回事。」
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。」
我笑了笑。「人总是会变的。」
宋雨插嘴:「未央,你看他什么态度!肯定是故意引起你注意呢,这种男生我见多了。」
我懒得理她,对沈未央说:「让让,我赶时间去占球场。」
沈未央没动,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。
「艺术节我表演钢琴,你来给我当后勤吧。」
以前这种活,都是我的。
帮她拿乐谱,买水,看管衣服和包,演出结束送上一大束提前准备好的花。
「没空。」我想都没想就拒绝。
「你怎么会没空?你以前……」
「以前是以前。」
我打断她,「这次真没空,我报了篮球赛,要训练。」
这倒是真的,不过是上节课间才去体育委员那儿报的名。
沈未央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。
周围还有没走的同学,都在偷偷往这边看。
她沈大小姐什么时候在公开场合被这么下面子过。
尤其是被我,她最忠实的拥护者。
「江续!」
她声音里带上了委屈和怒气,「你是不是……讨厌我了?」
要是上辈子,她露出这种表情,用这种语气说话,我立马就跪了。
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我没有。
现在我只觉得有点烦。
「谈不上。」
我说,
「就是觉得,老围着你转挺没意思的。
我走了,球场上还有人等。」
我侧身从她和宋雨之间的缝隙挤了过去。
能听到宋雨在后面压低声音说:「未央你别生气,他肯定是装的,过不了两天又得像以前那样回来舔你。」
我头也没回,加快了脚步。
放心吧,不会了。
死过一次的人,比较惜命。
不想再当舔狗了,尤其是,不想再当你的舔狗。
操场上是真的热闹。
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,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,少年的呼喊声。
充满生机。
这比围着沈未央看她脸色有意思多了。
我们班几个男生已经在打了。
体育委员赵强看到我,把球传过来。
「江续,来了!正好缺个人。」
我接住球,运了几下,感觉肌肉记忆还在。
起跳,投篮。
球划出一道弧线,空心入网。
「可以啊!」
赵强跑过来捶了我一下,「以前没见你打过,藏得够深的。」
我笑了笑,没解释。
上辈子为了沈未央,我放弃了很多自己的时间和爱好。
这辈子,得捡回来。
打了一个多小时,浑身是汗,但畅快淋漓。
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。
我撩起球衣下摆擦汗,露出年轻紧实的腹部。
能听到场边有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,目光往这边瞟。
以前我的注意力全在沈未央身上,根本看不见别的女生。
现在想想,真是浪费了大好春光。
在学校门口的小店买了瓶冰矿泉水,一口气灌下去半瓶。
爽。
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条巷子口,我停下了脚步。
就是在这里,十个月后,我会为了推开乱穿马路的沈未央,被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撞飞。
尸体大概挺难看的。
我站在原地,看着车来车往。
2009年的车流,远没有后来那么密集。
但那辆要了我命的车,还是会准时出现吗?
如果这一次,我不再挡在沈未央面前,会怎么样?
她会死吗?
我不知道。
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想知道。
毕竟,为她死过一次,已经够仁至义尽了。
正当我盯着马路出神的时候,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「看什么呢?这么入神。」
我转过头。
是同班的许眠。
一个存在感不太高的女生。
短发,个子小小的,眼睛很亮,像某种小动物。
她推着一辆有点旧的自行车,车筐里放着几本厚厚的书。
我记得她。
上辈子我死后,灵魂飘荡的那短暂时间里,好像看到过她。
在我那简陋的葬礼上,来的人不多。
除了我爸妈哭得死去活来,就是几个亲戚和邻居。
同学只来了零星几个。
沈未央没来,据说她受了很大刺激,在家休养。
但许眠来了。
她穿着一身黑衣服,在我墓碑前放了一小束白色的花。
然后静静地站了很久。
我当时还挺意外的。
因为我跟她高中三年,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。
「没什么。」
我收回目光,「看看车。」
许眠推着车跟我并排走。
「你家也住这个方向?」
「嗯,前面那个老小区。」
「我知道那儿。」
她点点头,「我外婆家就在那边,我最近暂住我外婆家。」
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主要是她问,我答。
「你今天好像没跟沈未央一起走?」她状似无意地问起。
「嗯,以后也不一起走了。」
许眠眨了眨眼,没再多问。
走到小区门口,她停下自行车。
「我外婆家到了,就这个院子。」
我抬头看了看,是个有点年头的单位家属院,就在我家小区对面,隔一条马路。
「行,那我回去了。」
「江续。」她叫住我。
「怎么了?」
「下周物理小测,最后一题是关于电磁感应的,挺难的,你最好看看练习册第35页那道例题。」
我愣了一下。
「你怎么知道?」
她笑了笑,眼睛弯起来。
「猜的。再见。」
说完,她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。
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栋旧楼里。
许眠。
这个上辈子几乎没在我生命里留下痕迹的同学。
好像,有点意思。